奔跑在新征程的央企青年

作者

《中华儿女》记者梁伟

编辑

陈晰

24岁的中国十九冶集团有限公司首席焊工技师赵脯菠来自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会理县的一个小村庄。初中毕业后，他没有读高中考大学，彷徨之际，是光彩夺目的焊花指引他走出山村，用汗水和伤痕改变命运。从他身上，很多年轻人看见了更多可能，和他一样走上拼搏改变命运，技能成就梦想的道路。

赵脯菠工作前，需要先调试设备

年8月，在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上，赵脯菠摘得焊接项目金牌，成就了我国在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上的三连冠。夺冠之后的他没有丝毫懈怠，成为恩师周树春的助手，指导下一届选手集训。等待他们的是即将到来的第46届世界技能大赛，他们要在这个项目上为中国续写辉煌。

“知识和技能浇灌着我的梦想，给了我了解世界、走出大山的勇气和力量”。赵脯菠说，“焊花虽美，但每一位备赛选手背后却需要付出千辛万苦。焊接的火花是绚丽而短暂的，而我希望将这份短暂无限延长”。

“招生即招工，入校即工作”

“金沙水拍云崖暖”是毛主席在《七律长征》中写下的不朽名句，描述的是年红军在凉山州会理渡过金沙江天险，由滇入川北上的情形。

年，赵脯菠出生在会理这片红色土地，或许正如他所说：“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红色基因”。地处大山深处，家里的条件并不好，村里的发电机只够点灯，没有电话，没有电脑，没有电视，他看过的第一部动画片还是12岁那年的《喜洋洋和灰太狼》，那是年。同年，中国选手裴先锋代表中国参加第41届世界技能大赛，夺得焊接项目银牌，实现了该项赛事中国人奖牌零的突破。

童年的记忆中没有玩具，却不乏快乐，那时候最开心的就是跟着开货车的父亲去跑车。为了改善家庭经济环境，父亲贷款买了辆货车，为周边的矿场拉原料，闲暇时也会拉着甘蔗、桔子去其他村落兜售。儿时的记忆中，坐在副驾驶上，吹着窗外的风，他觉得满满都是幸福，最大的梦想就是若干年后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

没有上过幼儿园的赵脯菠在7岁时开始了读书生涯，因为学校和家离得很远，每天六点多就得起床，天还没亮，他就得带上午饭，走两三个小时山路奔赴学校，下午两点半，他就要往回赶，否则时间晚了天太黑，山路不好走。

“那时候不知道读书做什么，因为还要放牛、放马、割猪草，所以读了一年什么都没有学会，就继续读一年级，还是什么都没学会。”赵脯菠回忆。看着儿子的成绩，父亲知道必须改变。他深思熟虑后，凑了些钱，将赵脯菠和弟弟送到镇里的中心学校就读。离开家的那一天，父亲告诉他，“只有好好上学，长大才能走出大山，看到外面的世界”。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离开父母就是莫大的煎熬，他那时最期盼的就是放假，翻越大山，回到家里。

早熟的赵脯菠一边拼命学习，一边还担心父母过于操劳，为了减轻家庭负担，闲暇时去建筑工地砌墙，每天能有一百块钱收入。每逢端午前的周末，他会回家上山挖药材，然后去集市兜售。中考结束后那个暑假，原本成绩不错的他想着读高中考大学，但捉襟见肘的家庭条件，让他有些犹豫。就在这时，一张中国十九冶集团攀枝花技师学院的招生广告深深吸引了他，尤其是上面那句宣传口号“招生即招工，入校即工作”，还有就是报名就送一部智能手机。对于当时的赵脯菠来说，能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就是他最迫切的愿望，能有一部手机自然也是极好的事情。

既然决定报考攀枝花技师学院，赵脯菠面临的就是专业选择问题，还是那张宣传单页，上面印着一个师兄在国外比赛的照片以及和外国人的合影。“能比赛，或许就能坐飞机，说不定还能去北京看看天安门。”他乐呵呵地说。于是选择了和这个师兄一样的专业——电焊。当时他完全不知道电焊是做什么，也是多年之后才知道，那个师兄就是代表中国参加第42届世界技能大赛的焊接选手王晨宇。

爱上那道灿烂的弧光

年9月，赵脯菠走进攀枝花技师学院学习焊接，开始了与焊枪日夜为伴的日子。那一年，他16岁。看着两块钢板被焊接在一起，赵脯菠觉得有意思极了，但等他真正提起那把沉重的焊枪时才发现，这项技能远不是“手拿焊枪、焊花四溅”那般潇洒。

为了快速掌握焊接技能，赵脯菠查找有关焊接专业的书籍，花费了比别的同学更多的时间，持续练习，遇到技术难点就向老师或者师兄请教。幸运的是，在他入学当年，学校在四川省人社厅和中国十九冶集团支持下成立了“焊接精英班”，由被誉为“工人院士”的周树春老师亲自选拔学生并负责教学。赵脯菠有幸进入精英班，开始在周老师指导下学习焊接。

“焊花虽美，但背后却需要付出千辛万苦。在班里，我年龄小、力量弱，也不是技能水平最高的，但从小艰苦的环境让我比同龄人更能吃苦。”赵脯菠说：“为了练腕力，我睡前用手托着灌满水的大可乐瓶，一托就是个把小时；为了练蹲功，我看书、洗衣服时都蹲着，有时蹲久了，站起来眼前发黑，为的就是让自己手中的焊枪更稳。”

炎热的夏天，闷热的焊接场地温度高达40度，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汗水浸透了一层又一层衣背，但赵脯菠从未抱怨过。仰焊是四种基本焊接位置中最困难的一种，焊接时熔池处于工件正下方，受重力影响焊缝成型控制难度较大。初学仰焊，赵脯菠对引弧位置、电弧长度、摆动幅度及各项焊接参数的匹配经验不足，导致前期焊缝成型状况不佳，并存在诸多缺陷，为此，有些苦恼。最终，在老师悉心指导下，他苦练和琢磨，很快就掌握了技术要领。

技术持续进步，但焊接工作留给他的“痕迹”也越来越多。虽然安全防护已经十分到位，但弧光照射和高温炙烤仍无法避免，电弧灼伤了他的脸，熔融的铁水与焊渣烫破了他的皮肤，特别是持焊枪的右手，留下多处焊接人特有的抹不去的印记。有一次训练的时候，因为试件高于头部，焊接的时候铁水很容易往下掉，当时恰巧有一颗铁水顺着衣服掉到了他的鞋子里，铁水温度将近摄氏度，把赵脯菠的脚烫了一个很大的洞。为了防止感染，母亲托人从老家捎来一些草药，上完药后，他又瘸着腿出现在练习场。所有这一切都被老师看在眼里，多年之后周树春回忆，“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孩子能成，因为他对自己是真狠”。

赵脯菠说：“既为焊接人，怎无焊接痕？手臂上的疤痕见证了我的成长，成功没有捷径，只有踏踏实实一步步往前走。很多人说工匠精神就是一个人一辈子干一件事情，把这件事情干到极致、干到最好，我当时就想把焊接做好，能做的只有坚持。”

两年学习生涯转瞬即逝，很多同学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他也开始憧憬找一份好工作，挣钱了好好孝顺父母。就在他开始寻找工作之时，学校传来喜报，师兄曾正超在第43届世界技能大赛上，为中国赢得第一枚金牌。看着师兄身披五星红旗站在冠军领奖台上，赵脯菠羡慕极了，他知道焊接不仅是一门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也能为国争光。

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赵脯菠在天安门参加观礼

恰逢此时，学校为打造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人才梯队，由培养出曾正超的周树春教练成立了集训队。因为有着世界冠军这样的先行者，大家报名极其踊跃，赵脯菠也颇为心动。在父母支持下，他报名并入选80人的大名单。他说，自己不是技术拔尖的，教练选中自己或许看中的是努力的态度。

“被淘汰，我没有任何失落”

集训队召集的时候，队伍浩浩荡荡80多人。为了提高大家的紧迫感，队内实行淘汰制。无奈还没有等到淘汰日，就已经走了一半人，原因很简单，很多人看到的是世界冠军最耀眼的那一刻，却不知道为了这一刻，背后要付出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劳和汗水。早上六点半跑步锻炼体能，8点钟开始集训，一直持续到中午12点，下午1点半继续训练，晚上6点吃饭，一个钟头后还是训练，甚至要练到午夜，有多少“95后”能够坚持下来？

赵脯菠一直在坚持，要说有没有想放弃的时候，当然有，训练到五个月的时候，技术遇到瓶颈，怎么都突破不了，冲击省队以失败告终。看着曾经那些技术不如自己的同学已经拿着不菲的收入，每天有很多业余时间嬉戏，想着自己还在花着父母的血汗钱，他有些崩溃，一个电话拨给了父亲，“爸爸，我太累了，不想干了，也不想比赛了，我想出去先找个工作挣钱”。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

电话那头的父亲语气严厉：“你现在离比赛还远着呢！根本没有学到最精华的技术，找什么工作！家里不用你担心。”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累……”赵脯菠说自己那时候是绝望的，一直哭，哭到快一点钟，擦干眼泪，因为到了训练的时间，他又不由自主地走向训练场。

训练的日子里，赵脯菠记不住挨了多少次骂，被骂后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边哭边干，干着干着眼泪就干了，挨骂多了也长记性，技术倒是越来越好了。师兄曾正超说：“赵脯菠特别能吃苦，做事踏实又稳重，在一群师弟中特别有干劲。”

年6月，赵脯菠在第44届世界技能大赛四川省选拔赛中排名第三，取得参加全国选拔赛，与来自全国各地青年高手切磋技艺的机会，并以第八名成绩成功进入“十进五”选拔。夏天的攀枝花酷暑难耐，为了取得好成绩，赵脯菠主动延长训练时间，提高训练强度，每天训练时长达到十小时以上，最终挺进前五。而在“五进二”突围赛中，他还是位列第三，止步第44届世界技能大赛选拔之路。

赵脯菠说：“当时宣布成绩，自己被淘汰，我完全没有失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因为当时和师兄宁显海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我对当时的成绩真的没有一丝幻想。而且还特别开心，因为可以作为陪练去北京，我终于可以去首都看天安门了。”

西土城路33号北京焊接集训基地，这就是赵脯菠在北京训练的地方，也是待得最久的地方。做陪练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是没有压力，看着师兄每晚训练到12点多，六点多就起床，赵脯菠有些心疼，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老师要求的一步步做好，倘若能帮到师兄一点，就很开心。这半年，他的技术水平也在飞速提高。宁显海说，“赵脯菠是一个幽默的人，有时候一句话能让自己开心半天，缓解不少压力。”

赵脯菠（右）指导学生进行训练

在北京陪练的半年，赵脯菠始终没有去自己心心念念的天安门。陪练任务结束后，基地领导带他们去天安门广场参观，在地铁天安门广场西站，他看到师傅周树春的大幅画像，兴奋得手舞足蹈，非要和照片中的师傅合个影。天安门近在咫尺，可惜还没走出地铁站，就接到基地专家打来要他们马上回去探索焊接参数的电话，就这样和天安门擦肩而过。年10月20日，宁显海夺得第44届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冠军，学校很多同学都欢呼雀跃，赵脯菠又流泪了，只有他知道师兄这金牌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承担了多大压力，师兄太难了！

决不服输，突破自己

年，中国五矿集团旗下企业中国十九冶集团与赵脯破正式签署入职协议。为锻炼他的心理素质，积累参赛经验，公司让他参加第十三届全国工程建设系统职业技能竞赛。凭借练就的扎实基本功，赵脯菠战胜来自电力、石油等行业的80名高手，成为这项赛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奖获得者。

这也让他重燃世界技能大赛的希望，为了不辜负老师和家人期望，赵脯菠对自己更加苛刻，每天不低于15小时强化锻炼，累计两万多次焊接实训，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他将正确的焊接操作手法化为无形的肌肉记忆，通过日复一日的魔鬼训练，把遇到的技术难点逐个击破。

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赵脯菠（左四）所在焊接团队和建筑金属构造项目团队合影

年3月，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四川省选拔赛，赵脯菠以第一名成绩进入四川省集训队，备战全国选拔赛。当年12月，他以94.05分的成绩进入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中国集训队。“试题从难、评判从严、模拟实战”，这是强化冲刺阶段的考核要求。近乎苛刻要求的背后，是焊接时几千度高温让金属瞬间产生的金属蒸汽；是天气再热也得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是火红的焊渣掉到身上，双手被灼烧的伤痕……

“仰焊的时候，虽然有防护服、真皮手套，还是会有焊花倒灌进来，温度很高，‘小菠菜’不会动的，这孩子一声不吭地忍着一直焊完。”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中国专家刘景凤说，而“小菠菜”是她在日常训练中对赵脯菠的昵称。

周树春说：“只有平时练到，才能赛场做到。焊接比赛是微米之争，只有练到一个极致的精准度才能致胜。”赵脯菠知道，只有决不服输，才能突破自己，走出困境。为此，他常常训练到凌晨一两点。那时候他的心态特别好，没有认为自己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在他看来，谁去喀山都一样，只要能为国家争得荣誉。作为助理教练的宁显海说：“赵脯菠说我当年练得苦，其实他那一年也很辛苦，思想上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最终，赵脯菠代表中国站在了喀山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赛场。师傅说，什么都不用想，能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就可以，但是赵脯菠知道，焊接是中国参与世赛以来第一个夺牌项目，也是获得金牌最多的项目之一。师兄曾正超、宁显海已经蝉联焊接项目金牌，自己即使拿了亚军，也是失败。

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共有38名选手参加焊接项目比赛，是参与国家和地区最多的项目之一，竞争之激烈，比赛之艰难，可想而知。俄罗斯作为东道主对于比赛场地更为熟悉，韩国选手曾在这个项目拿过五连冠，实力不容小觑。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心中的目标就会近在咫尺”。

比赛分为四个模块，第一是对接和T型角焊缝，第二是压力容器，第三是铝合金，最后是不锈钢。赵脯菠聚精会神，一丝不苟，每一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一个模块都完成得恰到好处。“比赛的变化很大，当年焊接项目的难度提高了。”周树春说，每届比赛前，世界技能组织都会根据国际技能发展的形势，对竞赛项目技术描述做至少30%的改动。那一次，焊接项目就由第三方专家现场出试题，比赛的不锈钢试题跟最初公布的试题完全不一样。意外题加上东道主迟迟不公布竞赛设备、材料信息等，增加了比赛难度，赵脯菠遇到了自己完全没有训练过的模块。但他没时间慌乱，“我知道只要按照教练的备战要求和自己的技术实力去实现就行”。每一个模块完成，赵脯菠从不去关心别人的结果，而是专心地投入思考：怎么突破下一个难点。

总时长18小时的比赛，赵脯菠凭借丰富的实战经验、熟练的手法技巧以及稳定的心态节奏，完成了四个模块的焊接。最后一个比赛日，刘景凤这位历经4届世赛的专家，在整个比赛期间一直守候在场外。各国选手的完赛作品整齐地摆放在地上，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属于赵脯菠的成品，端详了一会儿，开心地笑了，她知道，“有了”。

果不其然，赵脯菠以总分93.53分获得第一名，实现中国焊接项目金牌三连冠。成为世界冠军之后的赵脯菠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当年的愿望，用比赛奖金买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他受邀在天安门参加观礼；今年他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

赵脯菠获得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金牌

如今，赵脯菠作为周树春的助手，培养第46届世界技能大赛焊接项目选手。作为曾经的选手、今天的助教，他更能理解教练的心态，也能感受备赛选手的心理，他愿意做这个沟通的桥梁。还是没有周末，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累了的时候，喜欢听周杰伦的《稻香》，和女朋友在手机上嘘寒问暖，倘若有时间，他也想玩上两盘“王者荣耀”……

赵脯菠说：“我庆幸赶上了新时代、好时代。世界技能大赛开启自己技能成才之路，手握焊枪，让我找到方向，希望自己陪伴的选手能够继续为国家续写辉煌。未来希望走入一线攻坚克难，我想高质量地焊好每一道焊缝，在国内外工程建设上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为中国早日成为制造强国做出自己的贡献”。

[本文刊于《中华儿女》杂志年第21-22期]